记得读书时，除了布置的作文，老师还常常会额外给我开小灶，辅导我写些文字，譬如检讨书、保证书或者事情经过，祸闯的越频繁，写的也就越多…
如今虽然早已不再闯祸了，写事情经过的习惯却一直保持着。
——朱国柱
01秋日记忆
女儿生在秋天，出生的时候哭声响亮，我与徐大姐给她取名“吟秋”。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，常常会在车间的休息室里听到男女同事们东家长西家短，“听说某地某人生了个葡萄胎"，“某某家小孩是抱养的”，有熟悉内情的更是具体到“那个男的没有用，生不出小孩”，然后一阵哄堂大笑。于是我就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来，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跟那个男人一样是没用的，若结了婚生不出小孩，或者生个怪胎而被人家在背后谈论取笑，那种滋味肯定不好受，甚至考虑自己要不要结婚，后来想想倘若不讨老婆也同样是要被人议论取笑的。这种担心一直延续到女儿出生，越临近预产期，心里就越紧张。徐大姐生产的那天，是医院，医生说可能下午生，所以办了入院手续把徐大姐安顿好之后我就回家做饭了，到菜场买了她喜欢吃的鲫鱼和排骨，没医院时孩子已经刚刚生好，自然生产，徐大姐说是个女儿，我一听高兴坏了，自从老婆怀孕，我就想着最好是女儿，倒不是我不喜欢儿子，就怕生个儿子跟我一样皮。
我问徐大姐：“你人还好吧？没什么事的吧？”“我蛮好，没事的。”“小孩好的吧？”当然好的，哭声好响！”医院新住院大楼还在施工中，妇产科临时设在对面虎尾浜的一幢老式二层木地板小楼里，产房在底楼，病房在二楼，我气喘吁吁地把徐大姐从产房抱到病房，看到徐大姐的床位上有个婴儿，满脸皱巴巴象个小老头，我问道：“这个小孩是谁家的？谢谢你们抱一下，我家产妇要休息了。”病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，我有些不知所措。“这小孩是你们自己的呀！”隔壁床的产妇笑着说道。我小心翼翼地把徐大姐放到床上，然后又小心翼翼把婴儿抱在怀里，仔细观察。这就是我的女儿？怎么这么难看！也许是看到我表情古怪，隔壁床的产妇又笑着说道：“小孩刚生出来都是这样子的，你是头一次看到刚出生的小孩吧。”“嗯嗯，是的。”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，其实以前我看到过刚满月的小孩子，只是从来没去留意。因为我母亲身体不好，徐大姐娘家人也腾不出时间，照顾大人和孩子就由我一个人承包了。徐大姐产后身子有些虚弱，虽然小便很急却怎么也尿不出，医生关照最好自己排尿，不然要插导尿管，我去找了两个大杯子盛了水倒来倒去，把倒水的杯子举得高过头顶，水声倒是很响，可惜不管用，垫盆拿上拿下好几回，水也倒了好几回，傍晚时徐大姐实在憋的不行，医生就让护士给插上管子，嘱咐我要看牢储尿袋，有半袋了就要放掉，不然容易引起感染。我跟护士借了张草席铺在床边的地板上，晚上就在草席上休息，时不时睁开眼察看挂在床沿上的储尿袋，小孩哭了就扶徐大姐直起身来喂奶，再看看孩子有没有尿尿或拉屎，有的话赶紧换尿布，那时还不用尿不湿，尿布都是我拿旧的棉布床单用手撕扯而成。孩子晚上哭得有些频繁，很是束手无策，同室有个产妇是生第二胎的，教给我们不少她的育儿经验。第三天，徐大姐拔了导尿管，已能自己上厕所，体力也恢复得不错，孩子也都正常，医生就安排我们出院了。小脚印去年我把女儿出生时印在出生证上的小脚印按1比1的比例刻在竹片上，作为我送给她的二十六岁生日礼物。02酱园旧事
我念小学的时候，大舅从部队转业到沈荡酿造厂，从事做曲的工作，我经常会跑去厂里玩，后来我家搬到了酿造厂旁边，就去得更勤了。厂里拉酒坛子的平板三轮推车，是我们最喜欢玩的。我和S、阿G、还有阿Z经常玩开汽车的游戏，捡个换下来的小破轮子捧在手里当方向盘，两个人坐车上，两个人推，破轮子转到哪边，推的人就把车往哪边推，嘴里头还“呜呜呜呜”地叫着，司机轮换着当，推车也轮换着推，谁也不吃亏，有时一玩就是半天。厂里空地上摆满了晒酱的大缸，嘴馋了就去酱缸里掐一点黄豆酱吃，因为太咸，也不敢多吃。
暑假里，厂里正做酱菜，有酱落苏、太湖酥罗卜和酱瓜等，傍晚的时候，不知从哪里来的水泥驳子，驳子上装满了做酱瓜用的生瓜，停在酿造厂门口的码头上，我们几个会偷偷地去拿生瓜吃，生瓜很大，小的也有一斤多重，拿上两个就跑，然后躲到没人的地方去分着吃。
做酱落苏需要把落苏的茎先用剪刀剪掉，这个工作一般会找临工做，剪一百斤两毛钱，我以为这活挺好干的，也去报了名，早上四点多就要去，空地上堆满了小落苏，旁边站了一大帮来剪落苏的老头老太和学生，我们去找了几只竹箩筐，围着落苏堆就开始剪，剪了不到一小时，手就痛得吃不消了，记得这一年的暑假里剪了三百多斤，剪得两手都是血泡，后来就再也没去剪过。读初中就不玩平板车了，几个人在厂里玩摔跤，还有用手劈砖头。有一回玩的时候S在空酒坛子堆里发现了一个马蜂窝，我们几个就用泥巴去砸，砸一下赶紧逃到旁边的厕所里躲起来，与马蜂捉起了迷藏，看到马蜂都回到窝里就又去砸。没想到有只马蜂追着我不放，我当时慌不择路逃进了女厕所，马蜂也追到女厕所，我抱着头蹲在地上，马蜂钻到我的脸上，在我的下嘴唇狠狠地叮了一口。我捂着火烧火燎的嘴跑回家，照了下镜子，嘴唇肿得跟个馒头似的，肿了好几天，痛得吃饭都困难，因为这模样太滑稽，记得母亲每天看到我时既心疼，又忍不住笑出声来，好在正放着暑假，可以躲在家里头不出门。03忆岳父
寻了多日，终于从一包包的物品中找到了岳父读书时佩带过的校徽。岳父的一生有些悲苦，父亲早逝，老母瘫痪在床，发妻（我岳母）早在六十年代末投湖自尽，他自己从嘉兴工学院毕业后，原本分配在嘉兴冶金机械厂工作，后精简回澉浦老家务农，重拾父辈的手艺干起了泥瓦匠。老丈人写得一手好字，空时喜欢看书阅报，毕竟也算是个读书人，做泥瓦匠实在有点屈才，于是有了经商的念头。八十年代时与人合资开厂，没想到却被合伙人算计，赔了老本。无奈之极，从此心灰意冷，在家养猪种地，偶尔出去干点零碎泥工，每日两包多香烟，在烟雾缭绕中寻得一丝慰籍。徐大姐当年曾问我抽不抽烟，要是抽烟就不谈了，她说最讨厌抽烟的男人，礼拜天回家，老远望见自家屋顶的瓦缝里都冒出烟来，一定是父亲又闷在房里抽烟了，而且是一根连一根地抽，就特别的生气，进门把香烟都捏扁了扔掉，因为心疼父亲的身体。“看你以后找的老公抽不抽烟！"我未来的老丈人嘿嘿笑着跟徐大姐开玩笑。徐大姐回答得很坚决：“我肯定不会嫁抽烟的男人！”我十八岁工作那年就学会了抽烟，当时是瞒着她，担心让她知道了会真的不跟我谈，在自己单位的集体宿舍里偷偷抽几根，然后赶紧刷牙漱口，怕被她闻出来。结婚后就不用瞒了，跟她回娘家，老丈人经常会故意递烟给我，我接过来就点着，老丈人笑咪咪很得意地看着徐大姐，徐大姐恶狠狠地瞪着我，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烟，使劲用脚踩灭了扔到垃圾桶里，那眼神，真的是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。年的秋天，老丈人在井台打水时忽然觉得肩背痛，以为扭伤了，贴了几天的止痛膏也不见好转，反而越来越痛，医院检查。拍了CT，片子是我跟徐大姐还有她妹夫一起去拿的。医生说是肺癌晚期，有三根肋骨都侵蚀掉了，已无力回天。当时我们都瞒着他，只说是扭伤，想着让他老人家能开开心心多活几日。其实我们又怎么能瞒得了他，两个月后的某日，岳父趁着家里没人，把一根早就准备好了的麻绳套进了自己的脖子，那年他才六十二岁。整理岳父大人的遗物时，在枕头下发现一本日记，从日记中可以看出，老丈人一开始就判断自己是得了“死病”。徐大姐常跟我说：“要是我爹现在还活着多好啊！想想那时他老人家心里肯定是特别苦闷，若当年我能懂他，或许他就不会抽那么多的烟，也肯定不会这么早走。”从跟徐大姐谈对象开始到岳父大人去世，与他老人家相处了六年，这六年，我没有更多地去留意他关心他，每每想起，心里总是会觉得愧疚。——以上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本人提供——END
很多记忆是模糊的，唯有文字是清晰的。如果今天没有遇到最好的表达，那也没有关系——至少，这样的时间，我们有过。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投稿邮箱：yueduhaiyan.
